电力体制改革已经行至深水区，全国8个电力现货试点正在稳步推进。这一阶段的电改目标是建立完善的电力市场，充分发挥市场在电力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随着改革深入，利益调整难度越来越大，如何处理市场与政府的关系将是接下来需要重点考虑的问题。为此eo专访了长沙理工大学副校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叶泽，分享他对上述问题的思考与见解。

　　“现货市场的功能是电力电量平衡，而非价格发现”

　　eo：全国8个电力现货试点已经陆续进入长周期结算试运行，您认为现阶段电力现货市场进展如何，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叶泽：现货市场是电改的标志性事情，如今似乎进入了彷徨期。大家对现货市场功能的基本认识存在一定误区，许多试点省份的现货市场都存在价格上下限，普遍基于系统内发电成本最高和最低的机组来决定价格上下限，这个规则是否合理有待商榷。

　　现货市场的功能是在短期内平衡中长期市场的供需差异，中长期买了电，但实际运行有波动，这就需要现货市场进行调整和平衡，需求和供给都可以调整。过去是调度机构通过行政手段调整不平衡，要么增加电厂出力，要么有序用电。行政调度缺乏经济学依据，存在利益损失，而通过经济手段调整能够实现利益最大化，现货市场就是运用经济手段或者市场机制调整电力电量的供求平衡。

　　现货市场中价格的波动甚至大幅度的变化是真实而必要的，能够反映出电力瞬间平衡的特点，电力电量的需求和供应都存在时间迟滞，这是很特殊的市场。没有价格波动就不是现货市场，现货市场本身就是风险市场。要按照机会成本定价方法，根据用户失负荷价值和发电企业停机成本把价格上下限设定更宽泛，这样才能发挥现货作用。我们现在限制太窄，搞成了中长期市场中短期市场，这样现货市场就没有建设的必要。

　　eo：目前多个现货试点出现价格偏低的情况，您认为应该建立怎样的现货市场机制才能发现真实价格？

　　叶泽：理论上，现货市场应该按边际成本定价，中长期市场按平均成本定价，现货价格一般低于中长期交易价格。其实，由于瞬间平衡对供求的限制，现货市场价格会在很大范围内波动，低和高都很正常；在这个意义上，很难用价格水平判断现货市场的有效性；另外，也不能只关注某个时间点的价格，要看一个相对完整负荷变化周期内如一年内现货市场的平均水平。现货市场的功能不是发现价格，而是利用价格机制来做平衡，把真实的平衡状态找出来。中长期价格相对稳定，具有投资信号的价值。而现货市场的价格信号主要是利用价格做平衡。我们应该充分利用现货市场价格机制，实现整体效益最大化；现货市场的价格风险可以通过建设电力金融市场来解决。

　　“省内统一市场比现货重要”

　　eo：除了价格上下限，有没有其他因素影响现货市场发挥作用？

　　叶泽：有时我觉得我国电力市场，有交易，但没有市场。很多省份搞出了十多个交易品种，有太多的成交价格和交易电量，不同交易品种交易模式和规则不同，参与主体不同，成交价格不同，看起来对交易双方都有好处，但市场不是这么发挥作用，所有的主体都应该参与市场，都应该按相同的模式和执行相同的规则，按统一的价格结算。现在的省级市场最多只能算共同市场，应该建设省内统一市场。大家比较看重现货市场，我认为在目前情况下，省内统一市场比现货市场更重要，更能触及电力体制改革的深层次内容，比如计划与市场的双轨制，市场主体自由参与等。

　　“不能以国资委考核企业的收益率作为定价标准”

　　eo：市场注重效率，但如何考虑公平、地区差异的因素？

　　叶泽：市场规则里没有公平问题。公平和市场是矛盾的，是替代关系。讲公平必然牺牲效率，还原电力的商品属性，必须先讲效率，通过效率产生的效益再去保障公平。不要把公平放到市场规则里，否则市场就进行不下去。同时兼顾效率和公平，只会既没有效率又失去公平。

　　eo：第二轮输配电定价成本监审已经启动，相比第一轮有哪些值得关注的变化？

　　叶泽：输配电价定价办法中的部分关键指标有比较大的变化，原来对电网企业的收益率有明确的规定，负债的收益率根据一年期的国债利率来考虑，权益报酬率在此基础上加1到4个百分点。调整以后，负债的收益率还是按原来的办法，但是权益的报酬率根据国资委对企业考核的标准来定。这样就产生了逻辑上的矛盾，国资委不管定价，却要确定定价收益率？现阶段电网企业权益收益率水平比较低，国网区域内大多数省级电网是亏损的。如果国资委定一个负的权益报酬率，道理上明显讲不过去；定一个正的较高的权益报酬率，电网企业又肯定完不成。

　　还有投资的问题，新办法规定新增投资所对应输电量增加不能低于以往单位投资的输电量，低于部分的新增投资不能计入准许成本和获得合理收益。这与目前国家宏观经济形势和宏观政策有矛盾。一方面，国家宏观经济形势受疫情等因素的影响不可能像以前一样高速发展，电量增长速度相对减缓；另一方面，国家宏观经济政策提出的“新基建”任务中，要求增加电网投资。投资的超出部分不计入成本也不算收益，需要企业自己承担，价格政策和宏观政策有矛盾。

　　“取消交叉补贴，建立普遍服务电价，补贴低电量用户”

　　eo：如何妥善解决交叉补贴的问题？

　　叶泽：我们国家的交叉补贴非常严重，交叉补贴的程度很深；由于电量大，交叉补贴规模也很大。在交叉补贴政策选择上，我们有太多的误解。表面上看，交叉补贴把利益从工商业转移给居民，维护了民生。其实，由于交叉补贴会抑制工商业生产和诱导居民过度用电，会产生另外的社会福利损失。系统地分析，居民因为购买承担补贴的工商业企业的高价商品和服务，或者在这些企业就业等，间接地承担了可能更大的成本。因此，享受补贴的居民用户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获得利益的增加。由于富人用电更多，交叉补贴还会产生“穷人补贴富人”的不公平现象。因此，交叉补贴应该坚决地取消。

　　在取消交叉补贴的同时，为了体现电能的公用性，可以建立普遍服务电价，通过普遍服务电价机制实施精准的电价补贴。

　　eo：您如何看待电网亏损与扩大投资之间的矛盾？

　　叶泽：电网是具规模效益的企业，边际成本低于平均成本，如果按照边际成本定价就是亏损的。电网企业降电价是有经济学依据的，能够实现社会利益最大化。但是要实现可持续发展，需要财政对亏损电网企业进行补贴，维持电网简单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因此，在经济学上，自然垄断行业的低价和财政补贴总是捆绑在一起的；否则，就要实行以电网企业财务平衡为约束条件的次最优定价，这个价格水平接近于平均成本。由于财政补贴数量太大，而且形成巨额财政补贴的措施如增税等又会产生社会福利损失，因此，世界各国在输配电价水平上基本上采取平均成本定价。目前我国有关政策缺乏全面系统的设计，所以造成了一些矛盾。

　　eo：第二轮电改至今已经五年了，您认为下一阶段电改的重点是什么？

　　叶泽：现货市场需要完善，要充分发挥现货市场的机制作用，形成电量替代，优化资源配置。同时要建立统一的省内中长期市场，逐步取消计划电量，市场主体自由参与，在一个交易模式和规则体系参与市场竞争，市场价格统一出清等。